朱颜醉

萍学十级学者

逐光记(1)打眉钉的不良少女

“我想写一个故事,没有华丽凄美的生离死别,没有烈火般的如胶似漆,没有绮户朱阁里的风花雪月。我想写一个故事,故事里有黑暗,有追逐,有光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序


  程愈第一次听到司晓这个名字,是在九月中旬的某个下午。这个简短的名字,是从教导主任的嘴唇间吐出来的。

  教导主任旁边站着副校长,身后是这个名叫司晓的女生的班主任。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地对着程愈介绍着她的情况,唾沫星子差点喷溅到程愈脸上。

  程愈靠在办公桌前,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速记本,敏锐地捕捉到了“情绪不稳定”“暴躁”“问题学生”等字眼。

  “从高一一入学她就不老实,隔三差五地和同学打架,”教导主任痛心疾首,道。“这才开学不到一个月,已经被记一次处分了。”

  程愈静静聆听着,不时用一根削尖的铅笔快速记上两笔。

  等三位老师离开后,程愈细细翻看了一遍自己记下来的信息。

  司晓,现就读于南山中学高二(2)班。父母离异,现与母亲一同居住。据了解,其母患有双相情感障碍,故无法正常地对孩子进行照顾。

  速记本底下还压着一张纸,那是司晓在南山中学一年以来的处分记录。据悉,司晓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从而于同学发生口角,进而发展到斗殴。

  明明只有很薄的一页纸,拿在程愈手里,却让他感到沉甸甸的。他想,他真的应该见一见这个司晓了。

  与司晓的见面约在周五放学之后———司晓是不上晚自习的。

  傍晚,天边金黄的夕阳渐渐西垂下去,斑驳的晚霞染了满天,或绯红或紫红的流云叠成了富有质感的油画。

  程愈静静站在窗前,注视着不远处的操场。塑胶跑道上零星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,一边缓缓溜达着一边谈笑。程愈欣赏着这平静宁和的一幕,不禁微笑起来。

  办公室的门在此时被人撞开。程愈回头,就见一个冷着脸的女生斜斜倚在门口。女生中等个子,很瘦,却不是那种不健康的干瘦,而是健美而富有力量感的瘦。她肩上斜挎一个洗得半旧的米色书包,穿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和黑色短裤,露出手臂和腿部流畅的肌肉线条。她的头发不长,将将在脑后梳起了一个很短的马尾,几缕梳不上去的碎发散下来,垂在脸颊两侧。

  程愈早就知道她要到访,于是微笑着走上去,温和地说道:“你好,司晓,我是程愈。”

  司晓没有回答,也没有动,只是冷眼打量着程愈,嘴唇一动一动的,嚼着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。

  程愈没有急着催促,只是等着她开口。

  司晓嗤笑一声,将已经嚼得没了味道的口香糖吐到了垃圾桶里,然后懒懒地在门框边站直,说:“程……老师,丫的我没病。”

  “坐下吧。”程愈从桌子后面拉出椅子,说道。

  司晓瞥了椅子一眼,将书包扔了上去,自己仍然站着。

  “愿意和我说说你自己吗?”程愈很耐心。

  “好啊……”司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还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堕落。“你好,我叫司晓,十一岁我爸跟着个婊子跑了,我妈有躁狂,成天让我去死。我姨父在南山当老师,中考之后我妈请他们家吃了好几顿饭,塞了两条烟,把我弄到这儿垫底来了。所以,所谓的程老师,你不会要给我做什么心理疏导吧?”她挑着打着眉钉的眉毛一口气说道,表情像是在挑衅。

  程愈面对着这个像是浑身长满了刺的女孩,心里无声叹了口气。她显然抱有很大敌意,并且完全不打算信任自己。

  “你健身吗?”他指指司晓的胳膊,问道。

  司晓的情绪稍有缓和,说:“我从小就练格斗。”

  程愈赞许地笑笑,继续问道:“校领导让你找我的?”

  司晓的神色顿时鄙夷起来。

  “那可不,一看我影响他宝贝的示范校名额了,妈的急眼了呗!”

  程愈沉默着。从小就生活在没有亲情的环境里促成了司晓的冷漠和消极。在她的眼里,谁都不会真正关心她。

  “觉得我在瞎说八道吧?”司晓不屑地斜着眼睛,说。“你去打听打听,这几年他收了学生多少礼。还有我告诉你,我妈有病不代表我就有。我他妈的就是脾气不好,不是那些傻逼男认为的疯子!”

  成串的脏话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,像是无形的利剑一般。程愈知道,如果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走下去,很可能会更加刺激她。

  司晓确实没有病,但可以肯定的是,她的心理已经开始出现一些问题了。若不及时干预,很可能有更严重的后果。

  司晓的书包没有完全拉上,微微敞着口。程愈能看到里面塞了一张生物试卷,卷头用红笔批了一个“38”。

  司晓感受到了程愈的目光,便沿着他的眼神看去。下一秒,她突然冲过去拉开了书包,狠狠地将卷子揉成了一团,发泄般地甩在了地上。

  然后,她猛地拽去书包,摔门而去。

  程愈神色凝重地站在原地,将已经惨不忍睹的卷子捡了起来,并将其慢慢展开扯平,夹在了一个文件夹里。

  这个女孩,的确是到目前为止最难对付的一个。

  可越是如此,程愈就越是坚定,一定一定要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。

  ……

  司晓晃晃悠悠地步行回到了家。

  她家住的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,两栋有些掉漆、六层高的楼之间只有狭窄的一条道路。已经泛黄的电线缠绕在灰色的电线杆上,每层窗户外都有老旧的空调机。因为时间久远,扇叶已经发黑了。

  司晓拉开生锈的铁门,走进了昏暗的楼道。楼道上方悬着一个裸露的灯泡,却是已经坏掉的,怎么跺脚都亮不起来。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,还有一些随手乱画的涂鸦,看着让她心烦。

  她走到三楼,掏出钥匙开了门。

  狭小的厨房里传来极为用力的切菜声,仿佛案板前站的人对那些蔬菜有什么深仇大恨。听到开门声后,切菜声顿时就停了,随即是菜刀被“当啷”搁在案板上的声响。

  一个系着发黄围裙的中年妇人从厨房里出来了。妇人体型微胖,一双眼睛有些奇异地向外凸着,手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水。

  司晓看也不看她,自顾自地换上了拖鞋,趿拉着鞋进卧室去了。

  客厅短暂地安静了几秒,然后便传来女人破口大骂的声音。司晓锁好了卧室的门,司空见惯地堵住耳朵躺在了床上。

  过了很久,她试探性地松开手,却听见外面直着嗓门的叫骂声仍然没有停息。

  司晓翻了个白眼,心头火起,扬着声音冲外面喊道:“骂个屁啊你骂,骂完了赶着投胎啊?”

  又是片刻的寂静,随后外面又响起了嚎哭声,还夹杂着间歇的骂声。司晓隐约分辨出了“白眼狼”“去死”“拖油瓶”等字眼。

  司晓眼眶微微发酸,可很快就被她强悍地压制下去了。她从上了锁的抽屉里翻出钱包,又从书包里找出手机揣进裤兜,打开门匆匆走到门口换好鞋,低声对仍在哭嚎的母亲说了句:“我晚上出去吃。”

  离开家后,司晓如释重负,一步两个台阶地出了居民楼。这样一对比,她忽然觉得那个叫程愈的心理诊疗师还算说得过去。不管内在如何,至少外表上看起来彬彬有礼。

  当然,道貌岸然、表里不一的人司晓可见过太多了,她才不会轻易相信他。

  晚饭是在家附近的肯德基里解决的。司晓点了一份套餐,里面包含一个香辣鸡腿堡、一包薯条以及一杯可乐。司晓很快吃完了汉堡和薯条,然后拿着可乐就开始顺着马路闲逛。

  她只是不想回家,不想面对那个根本不像母亲的母亲。

  只要能逃离那栋压抑到窒息的居民楼,怎么都好。

  可惜,不回家是不可能的。在外面独自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之后,司晓不情不愿地慢慢走了回去。

  她尽量小声地打开门,发现母亲正坐在沙发上,呆呆地盯着面前的白墙看。

  司晓嘴唇动了动,在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,最终还是问候了一句: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母亲僵硬地点了点头,目光还是没有从墙上挪开。

  司晓暗舒一口气,连忙进屋了。

  与此同时,程愈正坐在亮着台灯的书桌前,用电脑查找着相关案例。

  在司晓走后,程愈就找到了泠,并让她也找一些资料给他。

  司晓打小生活在压抑的环境里,受到的主要伤害来自于原生家庭。久而久之,负面情绪在她心里积压,并需要一个发泄口。

  因此,她通过骂人、打人的方式来发泄,才成了老师、学生们眼中的“不良少女”。

  程愈还注意到,在谈话中司晓提到了她的姨父,可对他的评价不好。

  眼看着时间已经很晚了,程愈决定下周一再去和那位老师谈一谈,以便更好地了解司晓的情况。

  “司晓啊司晓……”程愈端起速溶咖啡喝了一大口,在椅子上伸着懒腰,苦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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